與葉寶珠的來來往往 麗紅之聲北京不眠夜
所屬媒體:中央廣播電視總台
所屬頻道:
網路收聽
下午4點半。等待 我將車停在葉寶珠的學校門口,等待葉寶珠放學的時間彷彿無限漫長。我從煙盒裡拿出一根煙,要點燃時忽然想起葉寶珠不喜歡煙味,便又將煙放了回去。 葉寶珠所在的班級出來了,那天然黃而且鬈的頭髮,在一群二年級小學生中非常顯眼。我敏捷地跳下車,大踏步走過去。葉寶珠發現了我,驚喜地揮着手跑了過來:「阿姨,你今天怎麼來這裡了?」我笑:「順便經過呀。正好你放學,我送你回家吧。」 孩子的單純,使得她絲毫也沒懷疑我話的真實性。我看了看錶,說:「你想不想坐阿姨的車兜兜風呀?」葉寶珠猛點頭,小臉因為興奮而變得通紅。 車沿着深南大道一直向關外駛去,葉寶珠開心之餘還記得提醒我:「阿姨,我最遲要在6點之前回家。」我瞄瞄專心看着窗外風景的她,說:「放心,6點前阿姨一定送你回家。」 可憐的葉寶珠大概永遠也不會猜到,我要她上車的目的,是讓她永遠也回不了家。 葉寶珠 1個月前,我無意中在朋友家認識了葉寶珠。當時她正與朋友的孩子在玩芭比娃娃,看見我走近,其實完全不認識,卻依然露出燦爛的微笑:「阿姨好!」我摸摸她的小腦袋,掌心觸及的柔軟感讓我注意到她的頭髮:黃裡帶着天然鬈。我心深處有一雙眼睛忽地張開了一下,但僅此而已。直到要走的時候,我才忽然想起,葉寶珠的頭髮,對,就是那種黃中天然鬈的頭髮!於是,我走向兒童房,向正玩得起勁的她問道:「小可愛,你叫什麼名字呀?」「我叫葉寶珠!」她說。 剎那間,我如同被悶棍敲了一記,眼前發黑。葉寶珠,她不知道,她之所以能來到這個世界上,是犧牲了另一個葉寶珠。 那個葉寶珠,如果能存活在這個世上,已經10歲了。我還清晰地記得,一個雨天,葉寶珠的爸爸牽着我的手,經過街角時無意中看見一家小小幼兒園的牌子:寶珠幼兒園。葉寶珠的爸爸笑了,說,寶珠,這個名字真好,以後有了女兒就叫她葉寶珠。我們兩個人,傻傻地在街頭一起念那個名字:葉寶珠。 然而,葉寶珠這個名字還纏繞在舌尖之時,葉寶珠的爸爸,那個有着黃中天然鬈的頭髮的男人,便向我提出分手。這麼一段簡單的故事,原本並不足以讓我懷恨他10年之久。故事的後續是,分手兩個月後,我才發現自己懷孕,我致電他,他冷笑:「誰知道那是誰的孩子?」一句話,便決定了那個尚未成形的葉寶珠的命運。當我忍受着劇痛,孤零零地從醫院手術台上艱辛地爬起來時,醫生卻吞吞吐吐地告訴我,我的子宮壁太薄,也許以後都不能懷孩子。 那時年輕,我還來不及明白這件事對一個女人的意義。可是,當10年過去,我與丈夫結婚6年後依然沒有懷上孩子時,我才明白那件事對我漫長的一生,是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可是居然,那個無恥的男人,還給另外一個孩子冠以葉寶珠的名字!我握着拳頭,緊緊盯着葉寶珠那小小的身體,那一刻,我描繪不出自己的心情。 恨意洶湧 這1個月間,我數次帶着朋友的孩子出來玩,請她吃麥當勞,去公園放風箏,當然每次,我都叮囑她叫上葉寶珠。我常常出神地看着葉寶珠的身影,心中五味陳雜。有時候,我不知不覺地會將她當成我未出生的那個孩子,見到葉寶珠之前我一直不能對那個過早失去的孩子的面容有一個明確的定義,可是見到葉寶珠以後,我幾乎不假思索地認定,我的孩子一定會有與葉寶珠同樣柔軟的黃鬈髮及一張天使般的臉蛋。可更多時候,我不得不握緊拳頭才能剋制住自己對她父親的恨。 昨天晚上與丈夫的激烈爭吵,將我一直蓄積在胸中的恨意集聚成一團。這幾年與丈夫的各種矛盾,都只有那一個中心點:孩子。我懷不上孩子,丈夫卻又迫切地想要個孩子。昨天丈夫竟然有了一個荒唐無比的建議,想讓我同意收養他鄉下姐姐超生的女兒。我自然不同意,於是,又有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夜晚,我輾轉反側,我今天的痛苦,難道不是拜葉寶珠的無情父親所賜嗎?靜夜裡,我聽見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響:那樣無恥的父親,不配擁有孩子,更不配擁有一個叫葉寶珠這個名字的孩子! 於是,便有了今天下午我在葉寶珠學校門口等她的事情。我制訂了計劃,開車將她帶到哪個幾里地不見電話的偏僻農村。這樣,她可能一輩子也回不了父母身邊,就算有哪個好心人將她送回來,也是幾天後的事了。 廣深線大塞車 暮色升起,在車窗外流動。冬日的黃昏來得特別早。廣深線上的這段路,貨櫃車、私家車、大巴車,首尾相連,車行慢得像螞蟻爬。我後悔不迭:應該走高速的。我一開始並不想走得太遠,我希望能在東莞附近找到個偏僻的地方將她弄下車便算了事。我的心情緊張起來,我真害怕忽然會聽到警笛的鳴叫。其實我明明知道,在24個小時以內,警方是不會受理失蹤案的。可我還是在隱約地擔心,擔心葉寶珠父母老師找到我們,擔心葉寶珠一覺醒來便大叫着要回家,擔心朋友會將葉寶珠的失蹤與我聯繫起來…… 前面的車終於完全停下來了,塞車已經無可避免。我的心情更加焦躁起來,感覺手腳發軟,身體乏力到了極點,我意識到,我的低血糖發作了。可不是嗎,昨夜幾乎沒睡,今天一整天食不知味,而且現在,我又如此緊張不安。這一切都是導致低血糖最好的誘因。 要是有幾顆糖或者有一包餅乾或者麵包就好了,我心裏想。可是,前後左右都是一望無際的大車小車。或許,一會兒車就能走了…… 猶豫間,我漸漸地連抬起雙腿的力氣都消失了。時間一分一秒地過着,我感覺着身上的虛汗已經將內衣濕透了。 我搖醒葉寶珠,我說:「寶珠,快醒來。」葉寶珠看着我的臉,吃了一驚:「阿姨,你怎麼出這麼多汗?」我努力讓自己發出聲音:「阿姨不舒服,低血糖。要吃糖或者吃飯!」 我用最後的力氣為葉寶珠打開車門,看着她從車上靈巧地滑到路面上。我想起她還沒從我手裡拿錢呢,便想召喚她回來,可是我發現自己連舉手的力氣也失去了。只好眼睜睜地看着她游進車縫中,消失不見了。 我將自己的身體放平在前座,身上的虛汗越出越多,這是我低血糖發作得最厲害的一次了,我擔心自己很快就要暈過去。倦意濃得如稠密的空氣,從四面八方壓迫過來。我努力保持着清醒,稀薄的意識除了等待着葉寶珠的回來,還隱隱擔心着一個7歲的孩子,是否能安全地走出這個車之森林,再安全地走回來。那一刻,我完全忘記了我將她帶上車的目的。 不知過了多久,葉寶珠回來了。我看着她,可是手腳卻已經完全不聽使喚了。我甚至不清楚她是怎麼從外面打開車門,爬到我面前的。我只聽見她在焦急地叫着:「阿姨,阿姨!」我看得見她臉上的惶急表情,甚至看得清楚她滿頭的汗,我模糊地想,她一定是跑了很遠的地方,還跑得很快,只是,我雖然能看得見她,但她的聲音卻彷彿很遙遠很遙遠。 接下來的模糊意識中,葉寶珠臉上掛着淚將我的頭抱起,慌慌張張地將幾顆糖一起塞進我嘴裏,再喂我喝水。她的動作相當笨拙,大約是學着她媽媽照顧她的樣子照顧我。嘴裏的糖很快地溶成糖份,進入到我的血液里。只是,力氣卻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了我身上。我的意識卻清醒多了。我張開嘴,向葉寶珠示意我還要吃東西。葉寶珠又拿了幾顆糖過來,我閉上了嘴。葉寶珠聰明地打開了快餐盒,用勺子裝好飯,送到我嘴裏。她依然笨手笨腳,灑得我臉上,衣服上,她自己的衣服上全是飯粒與湯水。只是我能清晰地意識到這些,卻是睡醒之後的事情了。 吃完了東西,原來還能控制的睡意竟再也抵制不住,我虛弱地對葉寶珠說:「我要睡覺了,車能走時你就搖醒我。」等不及葉寶珠的回答,我已沉沉入睡。 晚上9點半。一起回家 我睜開眼看見的便是葉寶珠忽然綻開的笑容。我從座位上起身,卻發現車已經停在了一條小路邊的一棵大樹下。 原來,我剛睡熟不久,車流便已經開始移動了。聰明的葉寶珠求了後面一輛車上的司機,將我的車開到這條小路上,讓我睡個夠。而她便在一旁一直守着。 我看了看時間,一聲驚呼:「天呀,已經晚上9點了。」我第一個反應是,要馬上回去,否則葉寶珠的父母會擔心死。 我發動車子,葉寶珠卻怯怯地說:「阿姨,我好餓。」我這才想起,葉寶珠還沒吃飯。我急急地下車,帶她去路邊的小飯館里吃飯,看着她狼吞虎咽的樣子,問道:「你給我買飯時,怎麼沒想到給自己買一個?」葉寶珠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只有七塊錢,買了兩塊錢糖,再買了一個盒飯,就沒有錢了。」 我心裏一暖,故意問她:「那你花錢的時候,心裏有沒有捨不得呢?」葉寶珠的臉紅紅的,半晌才點了點頭。我拿出七塊錢還給她時,她很開心地收了回去。 吃完飯,我嘆息一聲:「呀,9點半了。」她一聲驚叫:「9點半!我媽媽會着急死。我要打電話給她。」我將一直關機的手機拿出來,開機后給她撥通了電話,電話那端女子的聲音因為狂喜而抽咽起來。我的心一頓:自從我看到葉寶珠的那一刻起,我只想到了她帶給我諸多痛苦的父親,卻從來沒有想到,還有一個視這個孩子比自己生命還重的,與這件事情無關的可憐女人。 回程時我的車開得從來沒有過的穩,我只想安全地,將葉寶珠送到她母親手裡。同時我想,我該認真考慮丈夫的意見,去收養一個孩子了。 |